文丨贾振华
我的童年是幸福的,因为学龄前,我远离都市,与姥爷姥姥在田园风光的乡下共同生活过一段美好时光。
姥爷家坐落在峨嵋岭下一个村寨,公元前战国时期魏国都城就建在离此地5公里的禹王。峨嵋岭号称是魏国君主一条龙脉,许多士大夫死后就葬在这绵延数百公里的岭上。九十年代,文物盗贼沿着这条“龙脉”疯狂盗取古墓,一度成为全国文物盗窃重灾区,“龙脉”之说也由此在坊间广为流传。
幸福与物质没有关系。幸福往往是精神层面上的一种享受,童年时期的我,经历了中国社会的贫寒,尤其是乡村,贫寒的生活,没能使人们失去追求,物质匮乏也没能抹杀古朴的民风,恰恰相反厚重的人文历史文化忍辱负重,不屈不挠地延续着……我就是在这样的氛围里,自觉不自觉地吸吮着中国农耕文化,以至于后来生活在都市,依然对农民有种天然的敬畏之情。农耕文化支撑起东方泱泱大国,是农民“面朝黄土,背负青天”才使华夏民族生生不息。
我虽身居都市,楼宇环绕,耳畔充斥着闹市里的嘈杂,可魂牵梦绕的却是峨嵋岭下那个贫穷而熟悉的村寨,她让我少了份任性、多了份坚韧。在人生路上,无论遇到什么,我都能够积极面对,因为我眼前是一个个被日头晒得黝黑、赤裸着身子、在田野劳作的农民。他们告诉我:人生就是站在耙犁上耙掉荆棘和野草,耙出一块平坦的田地。
清明前夕,我回到阔别几十年的那个村寨。一踏入村口,我就立刻感觉到有种陌生的气息。村里不见一人,静悄悄的,家家户户大门紧闭,如果不是村子里的轮廓依稀是我记忆中的那个样子,还真以为走错了。
马房是村里的“新闻发布中心”,也是我儿时玩耍的好去处。马房车门外废弃的碌碡上,时常蹲坐着肩披汗衫、嘴叼烟袋的汉子,而婆婆则坐在车门里,支起纺车纺着棉花。我就在他们中间,或者是因为我乖巧,或者是村民见到城里孩子稀奇,也许两者皆有,汉子婆婆总喜欢拿我逗乐,而我却夸张地学摆着一个名叫采莲婆婆的样子,两手佯装着端起纺针,眯缝起一只眼睛,装模作样地矫正着。这一举动逗得大人们哈哈大笑,这也成了我让汉子婆婆开心一笑的保留节目。当然这都是在闲暇时,上工后,马房里就剩下四个饲养员,他们会把我当成大人,问我城里这城里那。我把道途听说的事加工后讲给他们听,他们也乐此不疲……我立在原先马房的位置,眼前浮现儿时的画面。马房不复存在了,已经重新规划给了人家,盖起气派的砖瓦房。南门外十八亩菜地边上的那片小树林,没有长成我想象中的参天大树,而是变成新农村建设一排排农舍。这时,一个中年汉子走过来,我俩对视之后几乎同时叫出对方。中年汉子叫生财,几年前在外打工不幸摔伤腿,落下残疾。我问他:村里怎么静悄悄的,没有人?生财告诉我:都到外面打工去了。
时值下午3点多,正是村民晌午饭时候。听不到风箱声音,也看不到炊烟,越往村里走,越发寂静,寂静的让人心里发毛,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僵尸村”?果不其然,许多院门挂着锁头,而且锁头明显生着锈,有些院落春节甚至都没有张贴春联,看来主人已经很久没有回来。
按照原先的约定,次日要给故去的姥爷姥姥烧纸。两位至亲出生于革命风潮涌动的辛亥年间,姥爷早年参加学潮,曾在当地拉起一支革命武装。姥爷为了他心中的“主义”,把一切抛到脑后,为了显示与旧观念的决裂,不顾家人反对,要找“大脚板”为妻。姥姥心中虽然没像姥爷那样装着“主义”,可她不愿忍受那份屈辱的痛苦,幼小的姥姥一次次扯开又臭又长的裹脚布。就这样一双大脚悄然长在姥姥身上,原以为大脚女子嫁不出去,可谁知英俊的姥爷十里八乡选准了姥姥。姥爷姥姥的坟茔坐落在峨嵋岭上,也算沾了点封建帝王的龙气。长眠在此的两位老人,每天都在看着岭下的村寨。今天的村景,是他们想要看到的吗?
一堆牛粪,扩散出农耕文化的厚重。而今在硬化了的村路上再也见不到牛粪。
母鸡报蛋的叫声,昭示着农家的兴旺。现在已经听不到那熟悉的叫声。
村民手里拿着馍,边吃边往地里赶,碰见乡党,憨憨笑笑,把手里的馍递过去,道:吃馍。我没有碰见吃馍的村民,或许他们现在文雅了,不在外面让人瞧见自己的吃相。可记忆里,那淳朴憨厚的庄稼汉还在吗?
别了,我的童年。
我不知道,是高兴,还是伤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