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张烨
说起勤俭持家,首先闯进脑海的是我的奶奶。
奶奶是地主家的闺女,家有良田百顷自不必说,单是雇佣的长工就住满了东西厢房。奶奶自幼养尊处优,嫁给我爷爷之前,繁忙的秋收季节也没下地干过农活,全村青黄不接时也没饿过肚子。可以说,奶奶的原生家庭是当时的中产阶级。可惜的是,她没读过一天书,是个文盲。
这样一个从小养尊处优生活优渥的文盲,在走出地主家庭嫁到贫农家庭之后,从此便与饥饿和贫穷相伴。可贵的是,她原本的生活并不需要勤劳和节俭,但她却在此后五十多年的生活里将其演绎成为了一种仿佛是与生俱有的本能。
我爷爷是个穷苦人,也是个穷秀才。穷秀才和富文盲的结合在今天的婚姻观里应该是不容易被看好的,但我爷爷和奶奶一生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是不是幸福?我从来不敢替奶奶下结论,但我笃定我爷爷的感受是极其幸福的,因为一个家徒四壁的我的爷爷,不仅娶到了我的奶奶,还娶到了她的嫁妆,娶到了她带过来的粮食和布匹,娶到了她美好的品格——善良、勤劳、节俭,有宽容,也有奉献。
在粮食贵如油的年代,我的爷爷和奶奶养育了六个孩子,其中五个是儿子,又能吃又能喝,又得娶媳妇又得分家当。都说半大小子吃死老子,那么我爷爷这一个老子怎么也不够这五个半大小子一起瓜分的。但奶奶硬是在粮食极有限的情况下,充分发挥了她勤俭持家的本领,将六个孩子全部养大成人,且没有一个成年后的孩子看上去有营养不良的。
可是粮食又不能变魔术,田里可以吃的野菜,总有吃完的时候,怎么养活六个孩子的确是个问题。
记得奶奶坐在院子里的榆树下给我讲述养育六个孩子的故事。衣服没得穿就不说了,最冷的时候有过全家钻在被子里不出门的时候,谁想上厕所,就穿一件仅有的厚袄出去,回来后再把厚袄给下一个要上厕所的。
比没衣服穿更可怜的是没饭吃。
春天的时候,奶奶就眼巴巴地盯着大榆树,盼着它赶紧吐芽,待到长出密实的榆钱儿后,能撸下不少,变着法儿地蒸熟了吃,包包子吃……
夏天是最难熬的,粮食几乎吃光了,奶奶拿着从娘家带过来的细软,颠簸着小脚走好几公里去乡里找人换粮食,那人以为奶奶不识数,说好的一对耳环加一条项链换五斤莜面,却只给四斤半,奶奶不用看秤不用识数只拎起袋子就知道不够数儿——那年头,村里人少了十个八个的奶奶可能不知道,但少了一两粮食,闭着眼都门儿清。
秋天好些了,粮食不管有多少,总还是揭得开锅的。但奶奶有空儿还是会拎起袋子挎上篮子去庄稼地里“捡漏”,不过只在自己家地里捡。奶奶明理:去别人家地里捡,那不道德,谁家都有几张嘴不容易。奶奶捡到的粮食不多,但每一粒都让奶奶激动。实在捡不出来了,奶奶就去地里放鸡,每次只带两到三只听话的,跑去别人家地里随便去啄食的那是决不允许的。
鸡蛋是奶奶心目中最贵重的东西,在她眼里,鸡蛋可以用来孵小鸡、可以卖钱、可以换布换粮食、可以讨好儿媳妇、可以招待远道而来的客人、可以给生病的孩儿们补给营养,甚至还可以去偿还欠下的人情……总之,鸡蛋是个好东西。在奶奶眼里,鸡蛋就是个“万能蛋”,可以换来自己想要的任何物品。
而奶奶终于以她不凡的本领带大一个又一个孩子的时候,她也老了。当她再也不能步行去到她想去的地方换粮食捡粮食的时候,家里的粮食已是不用换不用捡也吃不完的年代了。但奶奶对粮食的感情永远是那么得亲切、热情和满足——小孙子们吃剩的馍,她都收到一起,烤干了做成干粮,扫院子的时候经常兜里会放一块馍,扫累了就坐在院子里啃两口。
现在,奶奶已经过世二十多年了,家的生活跟我们的时代一样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我们家的衣食住行素来简单,我上大学的四年,几乎从来没有剩过一粒米饭。尽管我们努力保持着的生活习惯奶奶已经看不到了,但只要知道这是她喜欢的方式就够了,因为她已经在无形当中给我们留下了勤俭的家风,并伴随我们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