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俊艳
又一阵寒风,花池里的枯草忍不住瑟瑟发抖,发出“沙沙”的呻吟。那棵早已脱去绿外套的老树上,几片干黄的枯叶在枝头无助地飘摇。我把长长的棉围巾往脖子上又绕了一圈,在胸前扎扎实实打了个结,屁股往墙角挪了挪,拿起腿边的书包紧紧抱在怀里,暴露在外的膝盖和小腿立刻感觉到了刺骨的寒意。这书包,平时背起来只嫌大,此刻用来挡风却小得可怜。
“咕噜噜……”肚子不争气地发出抗议。我站起身,第十二次隔窗向餐桌上看去,保温锅里是香喷喷的米饭,盘子下面扣着我最爱吃的红烧肉。可是,那本该挂在我脖子上的钥匙,此刻却在衣架的挂钩上不怀好意地看着我,让近在咫尺的美味变得遥不可及。我不知是该怨自己粗心大意,还是怨晚归的爸妈,可他们的的确确是千叮咛万嘱咐要我带好钥匙的呀!想到这里,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这丫头,怎么一个人在大冷天里站着?”隔壁李阿姨的大嗓门突然响起,我赶紧抹了抹眼泪,怕成为他们日后聊天的笑柄,但我执拗地低着头,就是不讲话,也不知道是在抗议些什么?其实也用不着我讲话,李阿姨很快就透过我家黑洞洞的窗户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走,到阿姨家,刚煮的饺子还没出锅呢!”李阿姨才不管我别不别扭,拉起我就走。她的手厚实、有力,温暖踏实的感觉瞬间传遍我全身每一个细胞,我不由自主地跟她回了家。
屋里除了床以外还称得上家具的也就是这张餐桌了,而所谓的餐桌就是床头柜上加块三合板改装来的,桌上一盘土豆丝和两个还冒着热气的馒头占去半壁江山。厨房里氤氲的热气送来阵阵韭菜的清香,果然是饺子的味道,我抽了抽鼻子,忍不住咽口唾沫。
把我安顿在饭桌旁,李阿姨边挽袖子边进了厨房。不一会儿,一盘热腾腾的饺子端了出来,她的另一只手里还多了一碟子醋。“快吃,趁热吃!”她的大嗓门震得我耳朵嗡嗡响。
“原来李阿姨的眼睛这么漂亮,长长的睫毛弯弯地向上翘着,清亮亮的眼底里满是笑意!”同一个院子里住了这么多年,我喜欢梁阿姨的发型、张阿姨的笑脸、赵阿姨的花裙子,唯独没有这么近距离审视过李阿姨。记忆中,李阿姨总是穿一条洗得发白的牛仔裤,肥大的衣衫让人永远看不出她的身材,一头黑发简单打个结绑在脑后,走起路来好像提了两大桶水一样咚咚作响。
此刻,她扑闪着浓密的睫毛,举着一双筷子也在无比认真地注视着我,一双圆圆的大眼睛孩子般清澈而纯净。正当我迟疑着要不要接过筷子,门外响起一连串的响动,那是自行车闸皮和轮胎摩擦发出的声音,是一脚踢下车撑子的声音。
紧接着,门被推开,高高瘦瘦的小虎哥挑开门帘走了进来,更加证实了我的猜测。李阿姨刚刚是下好饺子后出去迎接正在上初三的儿子,而这热腾腾的饺子显然是用来犒劳儿子的,馒头则是李阿姨自己的晚餐。
听妈妈说过,李阿姨和李叔叔都在我们这个城市的最北边工作,他们的单位叫太钢。年幼的我不知道太钢是什么,只知道李阿姨李叔叔和院子里其他的叔叔阿姨不一样,他们有点“神出鬼没”。有时候一大早就骑车出发去上班,有时候却要等到大家都快睡觉的时候,他们才穿上厚厚的棉衣奔单位,第二天孩子上学、大人上班的时候他(或者她)才满脸疲惫骑车返回小院。李阿姨家的窗帘就是信号,当它在白天拉上的时候,我们还要打沙包、跳皮筋一定会被妈妈撵到院外的巷子里,这也让李阿姨在孩子们心中有点不讨喜。
还有一些爸妈都上班的日子,李阿姨会在院子里洗衣服、晾晒被褥、择韭菜,用她的大嗓门和隔壁的王奶奶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时不时发出欢畅的笑声。李阿姨嗓门大,王奶奶耳背,他们是天生的绝配。可是于隔壁的段老师和总是提着个公文包来去的兰叔叔来说,大嗓门就不是什么好事了。虽然每年的端午节,家家户户照例会吃到李阿姨亲手包的粽子,但是对李阿姨的大嗓门仍然颇有微词。我也在心里用一个小女孩的标准偷偷地给院子里的阿姨们打过分,李阿姨没有小梁阿姨漂亮,也没有段老师有学问,在小虎哥和别的小朋友发生争执时,还会不问缘由给他一顿胖揍,所以她更没有我妈妈温柔,综合打分恐怕是要排老末的吧!
在三十年前那个寒夜,就是这个排名最后的李阿姨拉起了我的手,用她宽厚的手掌温暖了一个迷途的小女孩,并坚持让她瓜分了属于自己儿子的晚餐。三十年后,当我重回省城,走近她曾工作过的地方,才知道在噪音岗位工作的人说话是不可能小声的,他们心里想什么嘴上就说什么,没有什么话是不可以大声说出来的。我还知道了从事倒班作业的人有四分之一的夜晚是无眠的。
李阿姨注定已经成为我生命中的过客,但是在太钢这片热土上,我结识了更多李阿姨一样的人,他们就在我的身边,我们温暖地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