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宿非珍
秋天将至。吃过午饭,坐在电脑前,噼里啪啦敲击键盘,中间起身喝水,穿过客厅到餐厅,大团明晃晃的光芒没有任何遮挡,穿透玻璃,直接进入客厅,刺痛双眼,窗玻璃上摇曳的柳枝哪去了?
整个夏天,柳树浩浩荡荡一路飙升,穿过二层窗台,到达三层,和我的窗玻璃同高,我一度惊喜,柳条从窗外扇进来的小风,像天然的空调,给全家带来夏日的凉爽。我的客厅装修极简,三面洁白的墙壁没有挂饰,唯有茶几上的几本书氤氲出淡淡的书香。柳叶紧紧贴着窗台,像是刻在玻璃上的花纹,因朦胧给人几分错觉。夏风吹来,摇曳的树叶投影在电视墙上的剪影,十分唯美。
箭步走到窗台,推开窗户,一个小区的维护工,正举着一个绿色的铁家伙,在我的窗下拼命地切割。之前听到可恶的钝重声,便来自它!夏天刚过,柳叶还在树上摇曳,送来阵阵秋风,高远辽阔的天空下,看落叶纷飞,是秋天最美的景致。不曾想,树顶连同枝枝节节一并切掉,徒留下拦腰切去的痕迹。我想起几日前,在窗台上搭晒洗好的被单,快拖到地板时碰到盆里红掌的叶片,在我拉扯单子,不小心扯掉一节叶子。我拾捡拿在手里,断裂的根部有液体流出,盆子里的红掌涌出白色的乳液,植物与人一样,是有知觉有痛感的,开过的玫红花瓣,还未凋零,却已枯萎,耷拉在枝丫的中间,愈发显出一败涂地的景象。
楚汉时期杰出的军事家韩信,在楚国的边境线上被刘邦押送回京师,仰天长叹:狡兔死,良狗烹;飞鸟尽,良弓藏。柳树一整个夏天送来阴凉,夏过也落了个兔死狗烹、鸟尽弓藏的结局。树不会像人一样,把自己连根拔起,换个地方再重新开始。俗话说,人挪活,树挪死。树一定是在挪窝时吃过亏,它知道躲不过年年此劫。只有深扎于土壤,延伸入土里的旺水层,为了切去后的新生。雨来,储存能量,风来,吹干伤口。长成的记忆换做生命的动力,盼望崭新的开始。都说是,鱼只有七秒的记忆。树的记忆恐怕也就是一年,否则它的旧痛还在,却执意地生长,新痛又接踵而至。庄子曰:山木自寇,膏火自煎。树不成才,方可免患。柳树的枝条垂挂,年年给人带来荫蔽,而长势旺盛的柳条,恰又遮挡住低层住户的阳光,不免让那些得了荫蔽的人又想得日光的人,砍伐了去。树比人硬朗,一次次砍伐,一次次重生。人比树坚韧,那些被日子过得没了形的人,面对时光的残忍,依然会在夜里舔舐自己的伤口。没有谁会指出一条路给你走,只有拼命前行,勇往直前。
住进小区有十几年的光景,那时树刚栽下,它和我住的房子同龄。当墙皮被终年的雨水反复渗透,留下斑斑驳驳的痕迹,小树在阳光雨露的滋养下,长势一年胜过一年,数年后长成一株株老树。二月立春一过,光秃秃的树枝,一夜之间有了新绿,鲜活的生命蠢蠢欲动。当夏风微微吹过,总会洒落丝丝凉爽。萧瑟的秋来,落尽最后一片树叶,换来寒冬里完美的谢幕。就像人的一生,树也走过它的一生。有一种古老的树种,胡杨林,经历风雷,雾霭,可能还会遭遇被砍伐,甚至连根拔起,但它依然千年不死,千年不倒,千年不朽。就像树一样,那些永远活在人们心里的人,是不朽的。
客厅里没有了树影婆娑,总觉得像缺少了什么,心里升起一种孤独。老屋与老树一起走过十几年,足可以成为彼此的陪伴,像怀念老友一样怀念曾经茂盛的老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