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娟
平遥,记忆中除了古色古香的城墙,还有袜子。亲戚朋友家好多有袜厂,我说的是上世纪八十年代的事。而七十年代,平遥人除了种地养家,好多家庭糊火柴盒、抽线线(平遥有一针、二针)……好像家家有副业。我家没弄这些(不知道为啥),祖上行医,一个家族都是医。无奈跑去小伙伴家抽线线过过瘾。说好话替人家糊几个火柴盒。无论是抽线线还是糊火柴盒都是以厘为计算单位的,一分钱等于十厘,农村家庭以这样微小的收入增长拉长岁月的战线,把日子添满希望。
从小在那种环境中长大,认为自食其力做生意养家糊口是必需的事,远走他乡拼搏奋斗之后造福家族带富相邻也是必需的。八十年代走出去,去武汉做生意已经是平遥村里小伙子们的首选出路。
远赴武汉卖袜子的小伙子,一年回来一次或两次,回来的目的比较明确,说媳妇。见一两面如果相中了,就会定亲……结婚后会带到武汉一起打拼。其实袜子已经是平遥人外出他乡做生意的代名词。好多已经不再卖袜子,卖上西服、鞋、内衣了。
平遥人“爱吹”,起步的艰难困苦很少提及,逢年过节一回来说的都是收成。他们觉得出走那么远弄不下自己的商铺丢人,挣不下钱丢人,拿不回钱物丢人。没听他们说过买卖不行的话。总是说,挣下了,有的账要不回来。
孝道是衡量平遥男人好坏的标准。一哥们为了让妹妹好好照顾把他们养大的叔叔(父亲去世早,母亲改嫁),直接给妹妹买了一辆十几万的车(零几年的十几万),只为让妹妹可以方便从外村到梁家堡天天照顾叔叔。
一位梁兄每月给养大他的大爷寄钱,他大爷记忆中就是穿衣不整洁鞋子不穿好的老农,天天身后跟着一头大猪。手里握着一根鞭子,他走哪猪跟哪,家里穷,冬天基本都是单裤,袜子是不可能穿的,哪里有钱买袜子。但多年后梁兄成了武汉卖袜子的老大。
梁兄及兄弟姊妹在大爷挥舞的赶猪鞭子下长大。十四岁远走武汉卖袜子。之后他回忆说,这下我们全家可是天天有袜子穿了。事实也是,每次他乡归来,给亲戚朋友带的都是袜子。几乎见者有份。
刚去的两年是给别人跌包袱(就是搬运货),起早贪黑,能吃饱,主家也是平遥老乡,但非常苛刻严厉,一年开一次工资,平时少许零花钱。多年以后回顾当小工的日子,他是这样说的:“幸亏严厉,幸亏一年一开资,否则自己就毁了。”不只是梁兄,其他出走的孩子也都是这样的模式,严师出高徒。
说远了。梁兄稳定住生意后月月给大爷寄钱,大爷吵着不让寄,说他不会花钱。看见钱麻烦。梁兄不听,月月寄回。大爷没辙。后来大爷经常去村里的铺子买手电。村民不解,手电用得着这么频繁地买?
有邻居实在不解,又问不出究竟。悄悄观察。不得了了,大爷把手电筒用力往纸糊的顶棚上扔。
平遥家的招,看明白了吗?他把钱放进手电筒,之后扔进顶棚。顶棚上有多少手电筒,爱就有多少。这爱在往复循环着。他舍不得花,又怕丢,又不会存,又担心老鼠啃,手电筒、顶棚,解了大爷的急。
平遥人不惜财物,一哥们买了新车不会倒车,听到顶住墙的声音就停下,他说这就证明倒到位了。他觉得汽车与村里的马车、拖拉机没啥区别。都是用来拉人搭货的工具。
平遥家家长制依然沿袭,大多沿袭母亲掌钱的世袭。未结婚的子女婚前收入一般悉数上交。之后由母亲斟酌给些零花钱。我结婚前就是这样上交的,觉得不交不行,会破坏老家的风气。目前大姐家依然是这个模式。外甥不管挣多少钱,第一时间把收入打到大姐账上,之后取出一部分奉献社会,一小部分给外甥零用。外甥的朋友曾经疑惑地问他,二十大几的男人了,钱还要给妈,不觉得丢人?
不给妈才说不过去了。我们平遥家大部分都是这样的。
平遥人可笑,卖裤子的哥们不知道吊牌是需要剪掉的,穿了一年后的裤子吊牌还在上面挂着。问其究竟,他说这难道不是装饰吗?我每次洗的时候小心翼翼摘下来,之后再挂上去。
可笑吗?很可笑,可笑到想哭。就是这些憨憨傻傻的生意人现在带富了村里的左邻右舍,带富了七村八庄。疫情袭来,平遥已经是重灾区,但这些在武汉染病的生意人以及村里的父老乡亲私下开始了募捐活动。我粗略看了一下名单,成百上千的数字都是,这些数字不代表什么,平遥人爱充大头,次次都是这样。不要用常人的推理了解平遥人。
平遥人圪僚,把“姥姥”称呼为“伯伯”,而把“叔叔”叫“姥姥”,“姐姐”唤作“大大”,初嫁他为妻时,爱人非平遥家,对平遥人的称呼很是不解,我顺口说当时隔着河传递的称呼名称,接口谕的人一转身给记混了。说不准真有其事呢。
平遥人嘴硬不服软。口头禅就是“我还怕个那”!实际上心里早就布署好当下的应急方案。疫情袭来,在疫情大爆发前夕,平遥人就网购了大量口罩等防护用品,我稍稍迟了一天,所以直到初八了口罩还没发回来。他们网购的口罩大多是这样一个模式,不发国难财,三分之一保本钱,三分之一送亲朋,三分之一捐一线人员。外甥就是这样做的。不记名捐出上万个口罩了。
平遥人脾气暴躁,我把这归罪于水质。土生土长的家乡人牙齿大多是黄色的。小时候喝的水都是发苦的,熬稀饭必须煮点豆豆、南瓜什么的,否则碱性太大。外地人去了平遥是咽不下当地的水的。苦,是真苦,平遥人祖祖辈辈就这么苦过来了。一边喝着苦水一边扯着嗓子发脾气打井,但地下水域都是碱性的,一代一代用起得很早的方式挑满水瓮,用被窝里未散的体温温热寒冷的冬、料峭的春。
他们在迎着太阳的路上,用虔诚的信念,把目光翻山越岭,把老祖宗流传下来的仁爱道义源源不断地落实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