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我从书店喜滋滋地走出来,手里拿着几本刚选到的书。迎面走来一位似曾相识的人,“嫂子,买书呢?”听到这大声的问候,我一下子想了起来,这不是九总吗?怎么几年不见,变化这么大?
九总是当年我们一起自驾去西藏的车友,因为其车号以9开头,大家便称其为九总。
九总说话声音大,有点“大舌头”,起初我不明就里,还说这人一定是在噪音大的地方上班,所以习惯大声说话。后来一位车友告诉我,九总的听力很差,需要戴助听器,可是不想让别人看出他需要戴助听器,所以,除非开车,九总不戴那个劳什子玩意儿。久而久之,九总练就了一个绝活,看着说话人的嘴唇,对方说什么,他可以猜个八、九不离十。
但也有马失前蹄的时候。那次在四川境内时,九总下车去买冰激凌,问完价,便掏出二十元递过去说拿四个。卖甜品的小妹奇怪地看着他,摇了摇头说不够,再拿二十。九总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人家说的是“十元”,不是“四元”。
中午大家一起吃饭的时候,九总用他特有的大嗓门把这个当成笑话讲给大家听,与他并排坐着的小同伴开玩笑说,真是一个二百五。九总当然听不清,便侧过头问她说的什么,机智的小同伴说,一个九总单位。不明就里的九总嘟囔着,我单位怎么啦?众人哄堂大笑。
从此,一说到二百五时,车队的人都用“一个九总单位”来代替,就这样,车队多了一个与九总有关的别称。
因为听力不好,九总不论干什么都特别专心。就拿开车来说,即使不戴助听器,也丝毫不会影响他正常开车,因为他把所有的注意力都用在开车这一件事上了。九总的视力超好,两只眼睛不大,却亮晶晶的,后视镜、倒车镜以及车窗外的世界,任何一个细节都逃不脱他的眼睛。
九总人长得高大、粗笨,心思却非常细腻。与他同车的一个“美眉”就深有感触。有一天,这位“美眉”来了例假,肚子痛,吃晚饭时便只喝了一些热乎乎的汤。等到回了房间,仍然感觉肚子痛,还觉得有些饿。正发愁漫漫长夜如何捱得过时,听到有人敲门,她强忍着疼痛打开门,一看是九总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两样东西,一样是一包姜汁红糖,另一样是一包热乎乎的肉包子。“美眉”诧异,一个大老爷们竟然有这么细腻的心思?何况,在人生地不熟的外地,得跑多少家店铺才能买到这两样东西呀!
其实,九总早有一个漂亮老婆和一个十多岁的贴心“小棉袄”了,怎么可能不懂女人,只是外表的粗犷误导了大家,以为九总大大咧咧似的。每天晚上,九总都会和家里通电话。或许是手机听筒紧挨着耳朵的缘故,九总接打电话与常人无二,只是说话的声音比旁人略高些。可能九总也知道自己说话嗓门高,所以他在给家里打电话时,也时常回避开大家。即便这样,远远的也能从九总的表情上看出来和他通话的是媳妇还是女儿。和媳妇说话时,九总是害羞的、宠溺的,脸上有关切、有向往,声音要比往常低一些;和女儿说话时,就成了另一番神态,好像脸上每一条隐隐的皱纹都舒展开来,声音是响亮的、甜美的,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在和女儿说话似的。
人们偶尔也能听到九总和家人的对话,从来没有见到他有生气、不耐烦的时候。只要和老婆与女儿通话,他亮晶晶的眼里便似乎闪现出她们的身影一样,充满柔情、充满笑意。
工作中的九总与生活中的他一样,心思简单,只对事,不对人,常常无意中得罪了人,自己还蒙在鼓里。有一阵子,负责培训的同事休假了,临时让九总负责了一段时间,一天部门领导让局里所有人都答一份普法试卷,九总按全局人数复印好试卷就按人头发到每一个人手中,并告知交回试卷的时间。
第二天一上班,部长黑着脸问九总,普法试卷是否发到每一个人手中了?九总不假思索地回答说是,部长跟着问了一句,局长呢?九总回答,也发了。部长狠狠地瞪了九总一眼说,局长那么忙,能顾上答这?九总不知道,以前这种事都是负责培训的同事替局长答的试卷。这事儿局长、部长都不高兴,局长认为九总工作不动脑子,没有担当,部长则觉得他办事马虎,不牢靠。其实,九总心里还觉得冤枉,他压根儿就没想那么多,要求人人答,那就人人答,谁知道会因为这么一份试卷惹上一身骚。
要说,九总工作还是非常上心的,分内的工作从来都是精益求精。没承想,几次类似这样的事情之后,九总在领导跟前的形象就差强人意了。渐渐地,九总便只求稳定,不求向上发展了。
但,九总的人缘却是一如既往地好,不论在单位在家里,这回在车队中也是如此。另外两辆车中,都有人与司机轮换着开,只有九总这辆车,一直是他独自一人开,辛苦自不必说,但他从来没有放在心上,一有空还尽可能照顾同车的三个年轻同伴。三个同伴尽管年龄小,也算懂事,把他当成大哥来对待。因为距离感的逐渐消失,他们之间还时常搞出一些好笑的事来。
有一天,到达目的地时已经很晚,大家决定自行解决晚饭。三个妹子说,她们吃带来的自热米饭,九总说,哪有什么热米饭?吃泡面吧。一个妹子专门面对着九总,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我要吃米饭!九总为难地说,这会儿了去哪儿找米饭呀,吃泡面吧。直到三个妹子笑成一团,九总才反应过来,原来是她们三个联合起来在逗他。这下子九总生气了,你们自己闹吧,想吃啥随便,我自己吃泡面!结果三个妹子抢走他手里的泡面不让他吃,愣是给他变戏法一样变出了热腾腾的自热米饭,看着热好的自热米饭,九总这才明白过来,是自己没听清楚。
车队到了可可西里,有幸看到了藏羚羊和野驴群,九总笑得就跟个孩子似的。在保护区工作站,九总看到那些一心扑在保护珍稀动物事业上的工作人员时,表达了由衷的赞叹,他跟工作人员说,他想到这里来工作,在这里只需和各种动物打交道,天永远是那么蓝,视线永远是那么开阔,什么都不用多想,什么都不用考虑,只要心存对大自然的敬畏与感恩,就能把一切工作做好。
大家听他这样说,也没多想,心说,这是面对身处环境相对恶劣的工作人员时,九总的一种尊敬、客气的说法罢了。
回到太原以后,车队同伴一起吃饭时,九总再一次提起了这个话题,他说这里不适合他,他要离开。他要等孩子上了大学以后,前往可可西里,或者类似让他神往的地方,去那里度过余生,去培养自己的两坨高原红,去感受那里特有的蓝天,让自己的心思再简单一些……
想到这个茬,偶遇九总正愣神的我,赶忙问道,孩子在哪里上学呢?其实我是问孩子是否上了大学,九总曾经的诺言是否作数。九总说上高一了,还有两年就可以参加高考了。我又问他的工作情况,九总说一切正常,他现在最热衷的是蓝天救援队的活动,还参加了心理咨询师的考试,取得了资质,有时间就参与救援训练与活动,忙碌得很。九总特别强调,他没有忘记他与可可西里的约定,他说,那里永远是他的梦想,他一定会找机会再去的,去看看那里永远看不够的蓝天与白云,去看看那里珍贵迷人的藏羚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