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回到故乡,都要经过路边一孔破旧的小窑洞。每次看到这孔小小的窑洞都会引起我对往事的无限遐想。
我的家乡地处晋北山区,沟壑纵横,土地贫瘠,长年干旱少雨,山尖上连荒草都长得分外稀薄,古老县志上记载的“地无三尺平”“民数米而炊”准确而形象。爷爷祖上赤贫,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地。兄妹六人,他排行老大。家中本就贫穷,吃饭的人口多,吃饱饭就成为一个大问题,野菜、树根、谷糠、土豆皮、糜子皮等等都是腹中充饥的食物。爷爷身为家中长子,自然需要分担更多家里养家糊口的重任。幸而他身体健壮,依靠给地主做长工,一人居然可以替地主耕种一百亩田地。我们老家山地多,路程又远,这么多地的播种、锄地、收获,几乎全部是靠人力来劳作运输。好多年以后,我仍然想象不出爷爷究竟是如何面朝黄土背朝天耕种这一百亩地的。
过年,对于农民而言,是终年忙碌得以歇息的瞬间,是一年辛劳付出得到回报的时刻。那一年过年前,全家人用七颗大豆换一个铜钱,一个铜钱一个铜钱攒下的钱终于攒够了,换回了二升小米准备过年。吃糠咽菜一年的一家老老小小,就盼望着过年这几天可以喝到一碗香甜可口的小米粥。那袋沉甸甸的小米成了全家人过年最大的期盼。可是,在大年三十除夕夜,小米被人偷走了!直至今天,我一想起当时全家人的失望与悲伤,心也会阵阵痛楚!
然而,爷爷留给我们后代的记忆并非仅仅只有贫穷造成的悲凉。爷爷辞世后,奶奶常常给我讲起爷爷的那件往事。那天,爷爷给地主干完活回家,又一次走到了那孔小窑洞旁。一条宽阔而干涸的河道旁边,是一堵几丈高的土崖,土崖的下方,就是那孔矮矮的供过路行人避雨歇凉的小窑洞。窑洞的上方长了一棵歪斜的榆树,曲曲弯弯的小道,从它的前面路过。就在这小窑洞前掉落着一个沉甸甸的包袱,里边有几十块大洋和几卷绸缎。爷爷拾到后,非常焦急,四下询问过路的人有没有丢失东西。实在没人认领,他就守在窑洞路边等待失主。烈日当空,一个时辰过去了,两个时辰过去了,也没见人回来寻找。同村的人有的笑他傻,自己穷成那样,捡了财物还不悄悄地藏了;有的笑他痴,劝他先回去吃饭,反正也尽心了。爷爷坚决拒绝了,他说,我人穷志却不能短,我丢过东西,知道丢东西的苦。等了许久,爷爷终于等来了失主,原来是其他村子的人准备娶亲的聘礼。奶奶说,这件事情爷爷从未对她讲过,她从别人那儿听来后,就不止一次地向爷爷求证,爷爷总是呵呵一笑置之不理,有一次万般无奈才承认确有此事。
这几年回故乡少了,听说那孔窑洞因为修路也消失了。可是那孔窑洞却永远留在了我记忆深处。每当我在人生迷茫的时候,它总在告诉我一些什么。一个吃不饱饭的长工、一个极端贫穷的农民,面对一笔意外横财,却丝毫不为所动,这是何等的义举!这是爷爷留给我们子孙后代的,多少金钱也买不到的精神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