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虎山

书房靠南的柜子里存放七八个大大小小的相册。泛黄的扉页清晰地印着岁月匆匆的痕迹。科技时代的高速发展，数码产品的广泛应用，手机功能的日新月异，曾经风光无限的相册淡出了现代人的视线。一本本承载美好瞬间、记录无限回忆的厚重相册，在时光的隧道和空间的转换里逐渐成为遥远的历史。

也许老了，喜欢在闲暇时光翻看相册，在记忆的褶皱里找寻曾经的欢乐。在一张照片里，我又看到了石老师。这张照片是我初中毕业时，独自跑到石老师的办公室从老师的办公桌玻璃板下抽出来的。石老师是我的物理老师，只教过我一年。

时间的长短并不能衡量情感的长度。短短一年时间，我和石老师建立了深厚的感情。石老师的第一堂课，我至今历历在目。灰色的半旧衬衣，蓝色的确良裤子，一双黑色圆口布鞋，上衣口袋别着英雄牌钢笔。最让我难忘的是石老师花白的四指长的头发根根直立，就像生命力旺盛的草儿。与头发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石老师红润的面色，温和的笑容，精亮的眼睛，淡淡的法令纹。最让人意想不到的是石老师一开口竟然是纯正的太原话。在我的学生时代，老师不讲普通话是绝无仅有的。也许，正是字正腔圆的太原话，拉近了我和老师的距离，隔着一方讲台，亲切感已蓬勃起来。

喜欢老师自然喜欢老师的课。喜欢不一定会有收获。很多事情往往事与愿违。我在学习物理的路上遇到了麻烦。别看我在课堂上是活跃分子，老师提问时把手举得高高的，还落个爱学物理的好名声。可是，最初的几次测验，我的成绩与同学们的口碑相差甚远，在同学们真实而毫不掩饰的目光里，我如坐针毡，脖子根都红了。我很郁闷，情绪低落到了不想抬头的地步。在自我的反省中也没找到真正的原因，反而在悲观的情绪里越陷越深。

物理课遭受滑铁卢，其他科受到影响，班里排名直线下降。我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学习的料，逃避与厌学的危险念头在心里燃起了火苗。

一天下午课后活动时间，石老师让我跟他去办公室一趟。我惴惴不安跟在老师后面，生怕那结实的教鞭破天荒地在我眼前扬起。

石老师让我坐在他的对面，拿出我的卷子，开始分析错题。没有批评，没有指责，没有埋怨，一脸祥和。我忽然觉得石老师像我的父亲，紧绷的心弦很快松弛，思绪如镜片下的阳光聚焦成火热的一点。石老师说我学习的方法和思考的角度应该纠正，他告诉我很多课堂上无法学到的知识。我在石老师的循循教导下知道了自己的问题所在，找到了符合自己的思考方法和学习途径。

世界上太多陌生难懂的事情只隔一层轻薄的窗户纸。一经捅破就真相大白。然而，纸虽轻薄，却需要捅破的力量。

时间如沙，无论怎样攥紧，都会从指缝悄然流走。几十年过去了，石老师给我吃偏饭的那一课在我的记忆深处生根发芽，葱茏茂盛。在我人生的无数次都像一盏烛火，温暖我，启迪我。

去年，得知石老师住院，我去探望。石老师没躺在病床上，而是双腿弯曲直直坐着，零星的白发依旧倔强站立，像原野上孤傲的白杨。我的心一阵颤抖，松垮的病号服里，我看到一尺多长的刀疤，床头的氧气管还在汩汩冒着生命之源。老师您躺下吧。在我的一再请求下，老师缓缓靠在被垛上，吁出一口长气。

很多年了，石老师已记不清当年给我吃的偏饭，只记得我是他的学生。石老师很高兴，说了很多当年讲课的趣事。就在我沉浸于当年的纯真浪漫的时候，石老师话锋一转，脸上宁静而祥和，“人生不论有怎样的过往，到头来不过一张睡觉的床，一方做饭的灶台，足矣。”

我在朝阳的霞光里抹去眼角滑落的泪珠。老师啊，我在您的最后时光里又吃了一次偏饭。

疫情最肆虐的那段日子，您走了！走得安安静静！平平淡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