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虎山

老肖大名肖京光，面黑圆脑，嘴角两撇八字胡，小低个，实在本分，有股子不撞南墙不回头的牛劲，人送绰号“肖老大”。

您别误会，肖老大不欺行霸市，无江湖地位，这老大的名号是怎么来的。您别急，听我慢慢道来。肖京光是一名运行仪表工，倒班几十年，五十开外，老职工了，工人堆里口碑好，活儿干得漂亮，让人直竖大拇指。

肖老大和别人干活不一样，别人干活是“西医”，哪疼治哪，王八看绿豆，有可能治对了，雾里看花，有可能治错了。治对了是本分，治错了不讨好，挨考核要扣钱。所以，活不好干，有风险。肖老大干活是“中西医结合”，号准脉，起地雷，挖根源，绝后患。所以，岗位职工一听是肖老大的班，心里都有底，不用说是大故障，就连平时小疼小痒的小故障也敞敞亮亮拿出来吆喝肖老大练练手。

七月的一天，外面热得冒油流汗，厂房里也热。有台设备热糊涂了，影响了生产。肖老大带着协力工，屁兜里别了一瓶水，一头扎进现场。这台设备的位置几乎全封闭，是上千台设备中最热的地方，别说干活了，站几分钟保准洗桑拿。换了别人，说不准一推六二五，要想站在那儿，估计也困难。那天正好我当班，虽然肖老大坐阵，心里也着急。一为肖老大着急，怕他岁数大了，扛不住，出个人身事故，事就大了；二为设备着急，修不好影响生产事也不小。肖老大拿对讲和我左联系，右配合，不大会儿工夫，设备能动了，只是不太灵敏。我告诉肖老大不用处理了，将就着用，等彻底不动了再处理。哪成想，人家肖老大压根没理我，外面凉快凉快，回来继续处理，三来二去，设备灵活自如，新的一样。到了操作台，呵，整个人水洗了一样，灌满纯净水仰着脖子不喘气地往里倒。我说，“肖老大，你这股子牛劲咋改不了呢？身体不是自己的？”你猜人家肖老大怎么说，“干你的活吧，净操没用的心，设备好坏是我的事，多生产是你的事。我可指望你多轧钢养家糊口呢。”

企业发展几十年，当年进厂的小年轻都头发花白，走路打战，腰腿发酸，半老汉了。这人老有经验，知道什么活能干，什么活不能干，知道活什么时候能干，什么时候不能干，绕来绕去，说白了就是知道怎么偷奸耍滑，拿捏轻重。

五个指头不一般长，一母同胞有良莠，这些人当中就有仗着打江山的老资本，脏活累活面前推诿扯皮，急眼了摆老资格，“想当年，我们怎么……怎么样，现在了，我们怎么……怎么样。”全是扯淡的话。仪表工在厂里的地位不一般，设备动作灵敏，检测精准到位，产品合格优秀，离开仪表工真不行。设备再先进，也是人造的。一个好仪表工，不是吹牛，顶个经验丰富的飞行员。企业里有特点，岗位之间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谁也离不开谁，一来二去，天长日久，工人们品出味道来了。会干能干的，和尚的帽子平不塌的，偷懒扯皮的，数来数去基本定型了。

肖京光属于会干能干的，要不这老大的名号能轻易戴到他小个子身上？

还有一次，操作台十几台仪器不知道出了什么故障，一天到晚不定时尖叫不停，吵得人心烦意乱，静不下心。别的仪表工鼓捣半天，治标不治本，三分钟清静。肖老大来了，盘腿往地上一坐，家伙大小粗细摆一溜，中西医结合，找到毛病了。肖老大拆仪器，像庖丁解牛，干净利落，变戏法似的，看着舒服爽快。顶多一支烟的工夫，讨厌的尖叫销声匿迹。换了一般人，活干到这份上，早收工抽烟去了。肖老大没收工更没抽烟，牛气哄哄的角还在往里使劲拱，使劲钻，把十几台仪器挨个拆开检查一遍，把容易出毛病的地方修整个遍。

我问过肖老大，“干活咋那么爱较劲，扣死理，钻牛角呢？”

肖老大吐个烟圈，“厂里的活干好了，家里的活也就好干了。”

想想肖老大的红火日子，可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