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虎山
阿生姓陈,大名儒生,中等个,肩宽背厚,标准的坦克型,方脸宽额,肤黑面糙,走路生风,像踩了风火轮,哑嗓子,话从胸腔出来,像光滑的水泥墙上用九齿钉耙挠成了沙粒外翻的糙面,又像雨天烟囱里落入了一团浓稠的云,闷声闷气,阿生年轻时声音洪亮清脆,二踢脚似的,人家是舞勺之年变声,阿生属于例外,而立之年变声。
别人叫他老陈,儒生,陈师傅,我叫他阿生。我和阿生是发小,住在一个宿舍。阿生小时候调皮胆大,爱玩爱闹,学校后面的土个堆堆,宿舍前面令人眩晕的水塔顶,听话的孩子不敢去,却是阿生最喜欢去的地方。
小时候喜欢玩打仗,长枪短棍别在身上,举在手里,一群小屁孩又冲又杀,滚着一身灰土,满身的臭汗让家长一顿数落。估计打仗游戏玩多了,阿生初中毕业,穿上绿军装,笑逐颜开当了兵。呵!一身戎装的阿生清秀挺拔,明眸皓齿,肤白俊朗,用太原话说,是精干的小后子,放在现在,是标准的小鲜肉。
我学校毕业,阿生部队复原,竟然分到同一个单位,你说能不是缘分?阿生变壮实了,前胸后背,胳膊上都是硬邦邦的肌肉,让师傅们羡慕惊叹不已,脸上的青涩稚嫩看不见了,浮现出的是军人冷峻的刚毅和果断。
单位人多,岗位也多,我和阿生分在不同的岗位,昼夜交替,难得见一面。时光轮回,岁月蹉跎,一眨眼已到中年。又在一块工作的时候,阿生已是运行班长,整个生产线的设备都归他管,权力大着呢。我发现,虽然退伍多年,阿生的军人气质已经与他和谐共处,言谈举止之间还能清晰捕捉到军人独有的魅力,部队的锤炼和难忘的经历是他引以为傲的荣光,每当说起部队生活,无论酸甜苦辣眼里闪烁的是精亮夺目的光芒,军人赋予的一切已深入他生命的每一处缝隙,每一根神经,每一个微小的细胞,每一道思想的褶皱里。
两年前,是炎热的夏天,天空没朵遮挡的云,地上蒸腾着热浪,厂房外临时停车点车位紧张,一辆车停在阳光下等车位,阿生正好经过那里,不经意的一瞥,发现开车的师傅面色苍白,虚汗洗面,双唇发紫,神情颓然,无精打采。不好,种种表象与心梗突然发作的判断相似度极高,心梗是中年男人的头号杀手,死亡率排在第一,这种病的关键是与时间的赛跑,跑赢了可能从死神手里夺回生命,跑输了会让生命就此终结。阿生知道利害关系和严重性,他一秒钟没耽误,飞快地从单位配发的药箱里取出速效救心丸,又飞快地让病人含在舌下。病人送到医院的时候,大夫说,多亏了几粒小小的药丸,不然的话,真有生命危险。
面对褒奖锦旗和夸赞,阿生腼腆起来,文绉绉说了句:赠人玫瑰,手有余香嘛。
当2020的第一场寒流已不可阻挡的气势侵袭龙城大地时,我和阿生正好夜班。零下20多度是我多年未见的低温,是龙城少有的极端天气。就连加热炉煤气主管道也适应不了寒冷的袭击。长途跋涉而来的煤气混杂着蒸汽在管道的变径处结冰了,煤气压力和流量的参数完全崩溃,生产被迫受阻,每停一分钟的损失都无法估量的。相关领导专家很快到位,最快最佳的处理办法是蒸汽伴热,融化结冰。具体实施的任务落在阿生肩上。这又是一场与时间赛跑的战斗。阿生铁青着脸,眉目之间冷峻而严肃,快速组织人员兵分几路进行准备,加热炉几百个烧嘴燃烧的声音像草原上奔腾的几万骑骏马,风口的寒风刀子般肆虐,沉积的烟尘随风飞散,刺鼻呛人。阿生拿着工具拧阀门,接管道,用最大的声音指挥应答,狭窄逼仄的空间让阿生操作起来异常困难,需要持久的耐力,顽强的意志和战斗力。
管道接通了,几股白色的高温蒸汽随着阿生低沉欲裂的声音喷到结冰的部位,我在阿生的声音里听到了更加沙哑的撕裂声。
我喜欢这沙哑的撕裂声,它高亢激越,雄浑厚重,是一首永不言败的嘹亮军歌,胜利之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