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小花/文
“早秋惊落叶,飘零似客心。翻飞未肯下,犹言惜故林。”
初秋的风,萧瑟了一季的苍白,待到深秋,飘零的落叶最终归为尘土。此时此刻我脑海里突然蹦出四个字:落叶归根。
一直以来都没勇气把笔尖与乡愁触及,更不敢轻易把墨水洒向乡愁,因为那是一个让人无法忘怀,承载着许多人故事的地方。它是人生的起点也是终点,是欢喜也是离散,是出发也是归宿。人生最难忘的日子在这里激起波澜。
前几日得知父母要将老家房子卖掉,这个消息着实让我难过很久。电话里我良久的沉默,勾起了父亲的不舍,他安慰我:“孩子,别难过,落叶归根,终究还是要回去的。”
其实几年前父母就有打算卖掉老屋,因为老屋年久失修,而且地处偏僻,即便将来回去也会另觅他处。可老屋的一砖一瓦都有父母的血汗,更有我成长的印记,所以我始终无法释怀。我想再没有一口井的水比得过老院那口井水甘甜,再没有一间屋子比得过老屋温馨。
儿时的我喜欢躺在妈妈臂弯听她讲故事。夜晚听着不远处稻田里青蛙清脆的呱呱声和院子里蛐蛐儿的叫声入睡。
夏天跟着大孩子们去河里摸鱼,傍晚浑身湿漉漉的用罐头瓶子端几条小鱼回来。秋天跟着隔壁大哥哥去山里摘酸枣,走不动的时候,大哥哥一声狼来了,大家撒了欢儿地往家跑。傍晚听到屋后那声“集合了!”,饭也顾不得吃完,就飞奔到巷子里跟孩子们捉迷藏,然后躲在草垛里睡着,母亲跟邻居找了一晚上才找到。
放学回家第一件事就是爬到井边喝几口清凉的井水,然后抢着帮母亲浇花、浇菜。浇灌用的井是那种地下深井,上面是压杆式的,院子周边则挖开一条很窄的小渠用来浇灌菜畦,压杆儿井里流出的淅淅涓水顺着小渠流进菜畦。我总是喜欢抢着帮妈妈浇菜,乐此不彼的重复着一上一下单调的动作,尽管个头刚比压杆儿高点,可动作却很老练。
夏日午休时任凭母亲怎样说服就是不肯睡觉,悄悄躲在家门后,看着隔壁小男孩偷偷从大门匍匐进来窜入菜园,四下张望自觉安全,然后在他找准目标准备下手之时,我突然跳出来,将他逮个正着。我原本以为被抓到的他会像电影里的犯人那样哭着求饶,却不料,他丝毫不畏惧,而是冲着我一个劲儿地吐舌头做鬼脸。于是矮他半头的我也毫不示弱,踮起脚尖抓着他领口大喊:“抓小偷了,抓小偷了。”母亲出来后将我拽着他领口的小手掰开,一脸严肃地告诉我:“娃儿不过是想摘几个柿子吃,别那么刻薄。”我不服气地反驳:“不是摘,是偷。”母亲微皱着眉:“小孩子家哪懂得个偷,以后不准说这个字。”我一脸无辜地看着母亲从园子里摘下几个红透了的柿子递到男孩手里,告诉男孩:“以后想吃柿子告阿姨,阿姨帮你挑最甜的。”
看着男孩捧着母亲给他的柿子一脸得意跑出大门,当时的我满心不解,不明白母亲为什么要纵容一个“小偷”。而今才明白,人之初,性本善,母亲是不愿意让男孩幼小的心灵受到伤害。几年前的一次回乡探亲,与当年那个男孩偶遇。如今的他已是两个孩子的父亲,在城里安家落户。他笑着打趣:“这辈子吃过最甜的柿子,就是偷你家园子里的柿子。”
记不清从何时起,习惯躲在季节深处,拨开记忆的屏障,静静地思念故乡——思念暮色中的老房子,思念清晨的袅袅炊烟,思念油灯下缝补衣服的母亲,思念匍匐进院子里偷柿子的男孩,思念麦垛里捉迷藏的小伙伴,思念蹲在巷口欢声笑语的乡亲们。这些落在记忆深处的人和事、景和物都将成为我一生割舍不掉的魂牵梦系,生生不息在我血脉里涌动。
故乡虽没有灯火阑珊的夜色,没有拔地而起的高楼,没有灯红酒绿的繁华,没有车水马龙的喧闹,却有最美的月亮,最广阔的原野,最清新的空气,最纯朴的乡情。在绚丽繁华的都市里,在千回百转的时光里,在如烟如风的岁月里,故乡永远是我心中一股暖流,每每忆起依旧暖心暖肺。
故乡,不只是儿时的一个影子,不只是舌尖上一句母语和姓氏,而是一幅色彩斑斓的图画。是落在记忆深处的面孔;是身体里流动的血液。历经岁月风雨,经历人世沧桑,那份淡淡的乡愁,那份暖暖的思念,依旧在心中不断生根、发芽、狂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