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虎山
中秋节前两天,是我的生日。
傍晚时分,两天一夜的秋雨渐渐收起雨幕,灰色的云随清冽的晚风聚拢消散,白了浅了淡了,天晴了。
夜里十点半,我走在雨后的秋夜。风不大,有力道,皮肤紧紧的,感到初冬的寒意,该添衣服了。星空真干净,如同孩子的眼睛,流云飘过来荡过去地拂动月儿,月儿呢,舒服地笑了,大大方方敞开胸怀,明亮的皓白撒满了整个夜空。很奇怪,我又想起了母亲。我在生日当天想起母亲已有十几个年头了。而母亲,过世已有十几年了。母亲走的那晚,也如今夜朗月清辉,风轻云舒。我知道,母亲解脱了,轻松了,安静了,人世间经历的一切苦难结束了。
是啊,今夜我想起了母亲,想起母亲健康时给我过的每个简单的生日,滋味浓香的水饺,宽窄厚薄均匀的拉面,香气氤氲的炒鸡蛋,满足的微笑,不经意的抚摸,纯净温暖的眼神,呼唤乳名的轻柔,我是那个享尽母爱的孩子。母亲生病后,我再吃不到母亲做饭的味道了。可是,母亲会早早提醒我,生日到了,还会怀有歉意地絮絮叨叨说好多好多不能给我过生日的话,还要说很多生病的事情,念叨我们兄妹六人和父亲的生日,谁的生日过了,谁的生日没过,谁出生的时候有什么可笑难忘或是不堪的事,可是,她从来不提自己的生日。我们给她过生日的时候,她老说,费钱费事的不用麻烦了。当我们围在她身边给她点燃生日蜡烛的时候,母亲却笑着哗哗流眼泪。
母亲生我的时候,已是三十多岁,在那物资匮乏、医疗条件极其简陋的岁月,是非常危险的。我不知道母亲怀着怎样的决心和母爱在中秋前夕生下了我,那时候,姐姐哥哥们还未成人。我没问过母亲,那年的中秋,远在省城工作的父亲回来没有,全家人是怎么度过的。可以肯定的是,我的出生,给家庭带来了暂时的喜悦,但生活上却带来了更大更长久的拮据。
母亲走后,我很怕过生日,更怕两天后的中秋节。就像此刻,我在清冷孤寂的秋夜里独自行走,月色清白,明一会,暗一会,晚风袭面,松一阵,紧一阵,步履交错,快几步,慢几步。想着离世的母亲,想着中秋的寂寥和失落,想着生活的复杂和不易。有些事,不能不想啊。过了半个世纪,到了知天命之年,理应看淡世间的纷纷扰扰,拥有一双慧眼洞明世事,风轻云淡,遇事不惊,少一些抱怨牢骚,多几分理解宽容,平平淡淡,实实在在过好自己的生活。可是,谁又能摆脱世间的困扰,拎得清缕缕情丝,忘记钻心蚀骨的思念呢?
我很庆幸,在记忆深处存放着美好的生活场景,每每想起来,是那样温馨和感动。母亲是心灵手巧的,生活的不易让她学会了很多,让她不得不把瘦弱的双臂变得坚实有力,把六个孩子拥在自己的怀里,内心也变得强大起来,面对生活的困境,不妥协,不放弃,用善良平和的态度勇敢地面对生活。中秋之夜,母亲会把忙碌一天打好的粗月饼摆在小方桌上,月饼是期盼许久的主角,红色的大枣,瓜子花生,几个苹果或是酥梨,只能摆在月饼周围。如果父亲回来,会买几个金贵的细月饼,每人分小小的一块,虽然香甜,仍比不上粗月饼的诱人和过瘾。月上柳梢头,清风拂面来。一家人围在小小的方桌前,漫无目的地说说笑笑,撑开手掌,月饼放在掌心里,圆圆的,酥酥的,中间点胭脂的月饼,格外得鲜美,咬一口,麦香四溢,芝麻的香气和红糖的甘甜完美融合,让人不忍心大块大块塞进嘴里,只能一小块一小块慢慢品尝,母亲笑了,月儿也笑了,那真是天底下无比幸福无比美好的事。
我在生日这天想起了母亲,非常非常的想。两天后的中秋,我不知怎样度过,天堂的母亲是否感知儿子的孤独寂寞和深切的思念。我看到月儿渐渐变圆了,更亮了,银色的月光从天而降,照亮了我的前方。
我知道了,母亲也想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