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边晓玫
“人生际遇就像酒,有的苦有的烈,这样的滋味你我早晚要体会,也许那伤口还流着血,也许那眼角还有泪,现在的你让我陪你喝一杯”。
不知为什么,当姜育恒《跟往事干杯》的旋律响起时,总会想起那段往事。
应该是小学三年级吧。课堂上,老师让用“温暖”造句。
同学造句:躺在妈妈怀里的感觉很温暖。
我造句:画上的妈妈很温暖。
老师让用“美其名曰”造句。
同学造句:妈妈特别喜爱妹妹,美其名曰金霞。
我造句:画上的大辫子女人很漂亮,我美其名曰妈妈。
后来,老师去我家家访,爷爷奶奶同老师聊了很久。此后,我成了老师家访的常客,她家那一双比我小两岁的龙凤胎儿女跟我成了最要好的朋友。以至三十年后再见到老师,彼此都是未语泪先流。
讲真的,那时的我,是憎恨过母亲的。老师没少开导过我,她总说:成年人的世界有很多无奈,等你长大就会懂,妈妈对你不过是生而未养,你总不能忘记生恩吧。
我咬牙切齿地说:是生而不养。
有区别吗?老师问得有些惊讶。
当然有!我固执地说,泪花也固执地涌进眼眶。
老师便不再言语。
后来好长一段岁月里,我依然认为生而未养和生而不养区别很大,前者可以原谅,后者适合记恨。
母亲在我十个月大的时候,就弃我而去了遥远的姥姥家。直到我七岁那年。父母拉大锯的生活结束了,母亲才从姥姥家返回。记得那是大夏天,我一个人在胡同里玩(胡同里的同龄孩童不屑跟我玩,他们总说我是没妈的孩子)。
大娘大汗淋漓地从田里回来,站在我面前跟我说:燕子,你妈回来了。
我忽闪着一双大眼睛,盯着大娘问:我妈妈是什么颜色的?是画上那个大辫子妈妈吗?
大娘的眼中闪过一滴泪,胡同里的邻居却笑得前仰后合。
母亲走近了,她一把将我抱起,强行把我的小头按在她肩膀上,一边抽抽答答地哭,一边说:长这么大了,长这么大了……
大娘说:燕子,快叫妈妈!我终是没叫出口,硬生生挣脱了那个陌生女人的怀抱。
没等我将“妈妈”两个字叫熟练,妈妈就带着小我两岁的妹妹去了另一个镇子的供销社工作。
后来,总是莫名想起同学造的句子:躺在妈妈怀里的感觉很温暖。我却怎么也没在此生唯一一次被妈妈抱起的感觉里找到温暖。
直到我成家,也生了自己的女儿,对母亲的那种憎恨才逐渐减少。想起老师说的“成年人的世界里有很多无奈”,突然嗤之以鼻,成年人的世界里根本就很龌龊。
好在母亲大去的前一年,母女二人冰释前嫌,母亲走得安详而温暖。
但终究还是不一样。
母亲大去后,我常常想起母亲在世时的孤苦,也常常感激母亲的生身之恩,想起母亲晚年被病痛折磨的凄凉,也会不经意间眼泪就掉下来。我想,这便是思念吧。
然而,母亲大去12年后,养我成人的奶奶也离我而去。瞬间,那种居无定所、四处漏风的感觉深深地吞噬着我,无论是奶奶住过的老屋还是我在单位的小家,无处不在又无处可寻的奶奶总会让我泪水滂沱。那一刻,蓦然懂了,对奶奶,我是真真切切的思念,对母亲应该是感念更多吧。也会偶尔为自己曾经憎恨过母亲而愧疚。
“就让那一切成流水,把那往事,把那往事当作一场宿醉,明日的酒杯莫再要装着昨天的伤悲,请与我举起杯,跟往事干杯”。
《跟往事干杯》的旋律来来回回地响在耳边。突然想起书中读到过这样一句话:这世上许多恨,是借了爱的名义。
不经意间,两行清泪无声滑过面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