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康玉梅
“增喜哥,我打听好了,九块三,全布精装,娃娃们有了它,组词、造句或者写作文,再也不用发愁了。你若要,我顺便给捎回来。”我的邻居润根叔是大队的村支部书记,识文断字,见识也广。过些日子准备去省城太原开会,他下定决心要给她的闺女丽丽买一本现代汉语词典。
那是1986年,丽丽和我13岁,我们两人同校同班还同桌。
“九块三?我考虑考虑,等你出发前我给个回话。”父亲明显没了往日的果敢。望着润根叔走远的背影,母亲说话了:“一个月挣三四十的工资,一本词典就得花九块三,太贵了!在说,咱可不能跟人家比,人家两个娃儿,负担轻。咱上有老、下有小,需要花钱的地方多着呢!”母亲的话彻底破灭
了我内心残存的一点希望。再看父亲,眉头紧锁,一声不吭,只是蹲在地上,一根接一根、大口大口吸着卷烟。我不由得沮丧着脸、眼圈也红了:“妈,我们家怎么就不能跟丽丽家一样,也买一本现代汉语词典。”我气哼哼甩了一句,然后夺门而去。
家里的光景的确不好过。掉渣的土坯房、塌陷的院墙用玉米秆堵着,它们灰黄的颜色让太阳一照,还会放出刺眼的光芒,晃得人心里发慌。奶奶瘫痪、爷爷常年生病,我们兄妹四人上学,老少八口全凭父亲微薄的工资来养家糊口。哪一样都得精打细算,尤其是到了掌灯时分,没有特殊情况,电灯是不会轻易派上用场的。我们兄妹四人在用墨水瓶装煤油、棉花做灯芯的煤油灯下温习功课、母亲也借着微弱的光忙着缝补鞋袜。可日子即便再苦再难,炕头边上专供爷爷奶奶享用的红糖、白糖两个罐子却从未空缺过,爷爷长年的用药也总能及时续上。“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是父亲惯用的口头禅。
自润根叔走后,父亲好几天都是风尘仆仆,早出晚归。那日,他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大包,兴冲冲地回家了。我迫不及待打开包,原来是一团团缠成圆球、大小不一的工程线。“爸,你买这么多干啥?”哥哥吃惊地问道。“我想让它变成你们心心念
念的现代汉语词典!”父亲越是卖弄玄虚,我们越发急切地想知道答案,都围住他。“我这几天利用下班时间,跟着外地的师傅学会了‘打草帘’,并且找着了买家,买家要得急,给的钱也不少,隔两天上门收购一回,还给现钱!我算了算,只要咱们全家齐上阵,在你们润根叔下太原时,九块三肯定是攒够啦。”父亲的话犹如一粒火星掉入汽油里,场面一阵噼里啪啦后瞬间爆炸。哥哥负责量尺寸、母亲用粉笔在地上描线、父亲打木头桩,姐姐布线,我搬来了稻草。父亲手把手耐心地教会我们铺稻草的方法和用工程线绑扎稻草的诀窍,一小时、五十分、三十分……等能够熟练掌握“打草帘”的各个流程环节后,我们还进行打草帘比赛,父亲不时地点评谁编制的速度快、耐拉力强、平整度优。为了短时间内攒够钱,我们一个个精神抖擞、干劲十足,没用几日,院里散落的稻草少多了,我们的手一个个都粗糙的像锉子一样,关节处都勒出了血口子。
奋斗的人生最美丽。通过努力,我们最终如愿以偿,获得了厚厚的、全布精装的、带着六个烫金大字的“现代汉语词典”这个奢侈品。它的尾页定价9.3元,于1985年1月北京第56次印刷,共20万册。
在当时的年代,有本“现代汉语词典”,就多了一个良师益友,我
们兄妹四人的学习氛围和主动性明显增强了。每晚轮流选出一个字,进行组词大赛,谁表现
最突出,父亲如变魔术般,还会变出文具盒、带糖果味道的高级橡皮等作为奖励,没有拿上奖品的,就抱起现代汉语词典,继续夜读。有了词典,也有了一个丰富多彩的世界。我们知道“行”不仅是多音字,左右分开“彳亍”居然是两个字;“义”字去了点,虽然读音相同,实意却大不相同。
时隔36年,再次翻开这个泛黄的宝贝,才发现它的词汇量再大,也绝对查不出诸如“打车”“二维码”“团购”“商品房”等新词汇,不得不承认,它明显过时,显然跟不上时代发展的步伐了。从词典词条的更新换代,记录了我们新时代、新生活的巨大变迁,也折射出我国经济的快速增长和社会的剧烈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