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郎晓英

想您的时候，我便抬头望天，您的笑脸就出现在我眼前。我望着您，您望着我，微笑，是我们之间仅有的语言。

仔细一算，您离开快要十年了，轻轻问一声，您在那边还好吗？爷爷。小时候，我认为人死后就会变成鬼，青面獠牙，飘在夜晚的空中，以至于我晚上去厕所都要左看右看，生怕碰上。长大了才知道这世上根本没有。人就是一个碳水化合物，死后就什么也没有了。直到您的离去，我宁愿相信，人走了，只是身体走了，他的灵魂还在那里，但并不可怕，他和活着的时候一模一样。只是我们有实实在在的躯体，而他们，则是飘在空中的。所以，我想您的时候，就抬起头，默默地和空中的您对话。

爷爷，您是否记得？在那些寒冷的冬晚，您总是先把被窝热好，才给我脱衣服，然后把我的两只小脚丫放到您的肚子上暖着。再拽起我身后的被角掖紧了，才放心地抱着我入睡。清楚地记着，那个夏夜，疯玩了一天的我一上炕就迷糊过去了。睡梦中，我听到外面隐隐约约传来的声响，细细一听，好像是大队院里放电影，便闹着要去看，已经入睡的您二话不说，起床穿上衣服，背起我就走。碰上的邻里都问，咋快完了您才来，您笑着说，这灰孙女睡梦里听见了，偏要来。

您笑了，我也笑了。

上初中时，同班的一位女生拿来一副羽毛球拍，让我羡慕不已，我知道，人家家庭好，爸爸在外面上班，两个姐姐也上班，一般人家是买不起这东西的。和同学们轮着玩了几次后，我便迷上了这个玩意儿，但只有一副球拍，那么多人想玩，根本轮不过来。我回家后便说起这个事，您笑着问我，那玩意儿得多少钱？我同学说花了十六块钱呢。我噘着嘴告您。星期天早晨，我枕头底下便多出了一沓钱，一块的，一角的，整整十六元。我知道，是您放的。满心欢喜的我跑到镇上买回了那副心心念的球拍。那是我第一次拥有的奢侈品。现在想来，那么大一笔钱您竟然肯给我？要知道，那玩意儿不能吃不能喝。那会儿我爸一月的工资也只有一百来块，那些钱是全家人的油盐酱醋，是过年的新衣服，是将来盖房的砖和瓦……所以我根本不敢和爸妈提这个事。但我是多么渴望拥有一副自己的球拍呀！爷爷没有工资，只是一位种地的农民。那些钱够咱家一个月的生活费了。您竟然为了满足孙女的愿望而宁愿自己受苦。那时的我是多么不懂事呀！

我流着泪笑着，您在空中也笑着。得知您生病的消息，我赶快让大姑领您来太原，大姑说您已经走不了了。我只能托人把您在县医院的检查结果捎来，跑到山大二院让大夫一看，竟然是癌症。我顿时蒙了，您不是一直很好吗？我每次打电话问您，您都说您很好。您说您在遛弯，您说您在逮鸟，怎么一下子就能成了癌症？我恨我自己的愚蠢，这几年您明显地瘦了，我还认为千金难买老来瘦呢。我怎么不懂得早点领您上医院？现在，一切都晚了。我哭着问您，您为什么不早点来太原看看，您笑着说你忙，又要上班又要带小孩，爷爷可不想麻烦你。您不知道么，从小因为有您，我才是个幸福的人，您若走了，我的幸福也就减少了。

在您生命的倒计时里，看着您难受，我除了流泪竟然没有一点办法。跑遍了街上所有药店，都买不下为您止痛的药，我虔诚地祷告，求神保佑您，我愿意拿出十年的阳寿给您，我想要我的爷爷活着。但什么都没有用，在我清醒地知道什么都没有用的时候，我又希望您早点走，早点解脱。一直以来，我以为我还小，您也还小，没想到，突然间，我们的缘分便走到了尽头。

我泪流满面抬起头，天上处处都能看到您的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