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每一个日子都是用来庆典的,就像今天,腊月二十六,一个普通又不普通的日子。
风呼呼地刮着,寒气逼人。却一点都不影响人们对生活的热情。街市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橱窗里琳琅满目的商品,此起彼伏的叫卖,还有抱着玫瑰花穿着公主裙的花童。
李青山从花店里出来,手上提着一只墨绿色的塑料袋,匆匆地塞进车子,消失在我的视线里。我想着,叶子真是个幸福的女人,不像我,从来没有收到过鲜花。
我略带惆怅略带失望地向前走去,步履匆匆。
回到家我没有好气地对正在厨房忙乎的他抱怨道,你看看你那同学李青山,再看看你!他说你说啥,李青山咋地啦?我说我碰见李青山给媳妇买玫瑰花了,可是你都不知道今天是情人节。我羡慕嫉妒还有一点小吃醋!哼!
“唉,我说,这是你们女人的虚荣心,买个花能咋地?一点都不如我现炸的肉丸子,来,尝尝咸淡,我今天可是专门少放了盐!”
“吃货!”我鄙夷地甩出这句出口后又有些后悔的话。
“知道啥?吃了你就不饿了!”他笑吟吟的答,并不介意我的鲁莽。
我依旧气恼着望向窗外,计程车正排队进入车站的停车场,南来的北往的人们背拉提挎着大袋子小袋子,步履匆匆。有进城务工的农民工兄弟,也有类似大款的西装革履的大肚皮,有难分难舍的小情侣,也有仿佛快意恩仇的假想敌。
二
“你在哪里?叶子想见你。”
我穿鞋,备钱,命令老公给我多装几个丸子。
叶子躺在铺着洁白床单的病床上,呆若木鸡,像死去一样。
我在门口站了许久,没有看见玫瑰花,心里乱七八糟的。
叶子终于醒了,说,没有想到我到的这么快。我握住她的手嗔怪地说,你忘记了我的外号叫“飞毛腿”啊?!我们抱着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她说突然想给阿树打个电话,转而又想,别是打过去也说不出口,就像在重复N次的从前,尽是客套的说些无关紧要的话,两分钟不到就觉得没有任何意思的挂掉。还是发个信息吧,怎么写呢,写我想你了?不能,怎么能想着人家呢?写最近好吗?忙些什么?没有新意,人家那么忙,可能理都不理这么无聊的话题。可是叶子真的想他了,他的名字还是她给起的呢。原来阿树不叫阿树,是叫树峰的,叶子觉得这个名字怎么这么难叫,就说以后叫你阿树吧。“阿树”,阿树就笑笑,露出一排整齐的小白牙。
叶子接过护士送来的报告单,只看了一眼就知道结果了似的,很平静地说,我说没有什么事情吧,医生非要让我检查不可,我的身体我能不了解?再说了,我才不在乎生死呢。
说完此句,叶子默默地开始流雨帘子似的泪,想到死,就想到一个愿望,想到那个愿望,就想到阿树,想到阿树就想到阿树的冷漠。
阿树并不全是冷漠吧?!我说。
叶子的脸上开始泛起点点红晕来,说他只是在酒醉的时候给我打电话,胡搅蛮缠地说些疯话,害得我每次都得关机。我说,在我面前你就别装了,女人不都爱听疯话吗?叶子说,那不行,我老公知道了还了得?我说,那早晚要知道的。叶子张大嘴巴说,我们一般不联系的,我也从来没有说过一句过分的话的,他还怪我呢,说我对他的好连他对我的十分之一都没有!哈哈,我说这么具体的我可不了解!叶子打我。
我说到底怎么了吗?想他你就告诉他,都什么时候了还这样,以为生活在上世纪五十年代呢?现在的通讯和交通这样的便利,有什么不能解决的?
叶子只是笑,泪珠子还在脸上挂着。
我走出医院,好像有什么事情不对头似的又弯了回去,找到叶子的主治医生,我说想请他吃顿便饭,他推辞说一会儿还有个手术,有事情你就明说吧。我说,叶子的病到底要不要紧?他问我是她什么人,我说最好的朋友。他看了看我说,叶子不让我告诉她的家人,既然是朋友吗知道也无妨,你看看,这是她的片子。我说医生我不懂。桌子上的那个烂电话就在这个节骨眼上把他催进手术室了。
我一头的雾水,感觉不是很妙。
趁叶子睡着的空当,用叶子的手机拨通了阿树的手机,接电话的不是阿树,是个憔悴的妇人,我说打错了,就连忙挂掉,删除了通话记录,又鬼鬼祟祟地将手机掖回叶子的枕头下边。
叶子醒来说刚做了个梦,梦见漫天的彩云,还有无数只飞翔的海鸥。
夜深了,叶子还是醒着不肯睡去,不知道是不是白天利用输液的空当又补了黑夜的觉,我也只能陪着她,和她一起回忆上学时候的一些人和事,我们谈那个我们一起喜欢的老师,谈那时候谁爱上了谁,谁给谁写的情书,谁念了谁笑了谁哭了谁还不知道。
这时候叶子的手机响了,叶子和我一起抹着眼泪异口同声地说:是信息。
“梦里几度彩云伴海鸥,醒时方知千载空幽幽。今生有梦不罢皆如是,再谈来生荣辱共春秋。”
“搁把红尘念湘云,几时不是今日人。错把戴玉羞恼怒,金玉难钗系心人!”
叶子哭得很伤心,我夺过电话打了过去,还是那妇人接的,我没好气地说,是你的电话吗你就接?那夫人显然是吓着了,忙说是阿树让她接的。我说叫阿树。“阿树已经不会说话了。”
我抱住叶子,哭。
叶子说:你知道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是什么吗?我摇头。
叶子说,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明明知道彼此相爱,却不能在一起,而是明明无法阻挡这股思念,却还得故意装做没有把他放在心里。
不知何时,窗外已经下了一层薄雪,这无疑给回家的人们增加了一些难度。
叶子说,我怎么看见这洁白的雪地里盛开着莲花呢?!
三
一切在平静中涌动,又在涌动里慢慢平静。
是啊,阿树老了,妻子也老了。
他没有了昨日的壮语激昂,她没有了昨日的风情韵致,甚至连基本的生活都被病魔釜底抽薪。
她佝偻着身子,从百货店的门前走过又回来,她看上了百货店门前的几只纸箱,犹豫着拆开、折叠、捆绑。用一根绳子拉在身后,嗤嗤嗤嗤地拖着走。
一个肥胖的中年妇女,站在百货店门口,突然吼叫起来:“原来是你每天来偷我们的纸箱?!”
她定定地站住,把纸箱往回拉。口中低低的重复着,我没有偷,是捡的!面无表情。
一位老人经过,正好看到此,制止了中年妇女高速流畅的重复。
老人领着她,来到自家门前,把自己家积攒的旧物一并给了她。
“老嫂子,你要保重啊!”
“谢谢老弟啦,我把它们卖了,给老头子买几个他爱吃的牛肉包子去,快过年啦!”
她不知道,今天是情人节。
叶子一定知道今天是情人节吧!
叶子走了,不知道阿树知道不知道?!
雪,没有停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