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王学军
从小长在太钢,父母是太钢的普通职工,兢兢业业、克勤克俭、任劳任怨,每天都忙于工作,根本无暇顾及我们。所以从小就如疯长的野草一样没人打理,有大把的时间去挥霍,去到处疯玩,一放假便整天地游荡。那时,随便进出的太钢自然成了最大的乐园,撑起了我们的夏天,也撑起了我们无忧无虑的整个童年。
童年是美好的,是真中的梦,梦中的真。在岁月的长河里,大部分的人和事会被无情地冲走,但是童年的许多事情却会沉淀到河底,成为不可磨灭的记忆,令人终生难忘。回忆那些平凡但能触动心灵的童年趣事,就可以回到那些肆无忌惮却又温馨暖暖的旧日时光中。
十里钢城,就像童年中的一条船,装满了我们的糖果,装满了我们的玩具,也装满了我们的欢乐……
汽水
午后的汽水房总是弥漫着一股特殊的味道,那是汽水洒在地上蒸腾起来的味道,那是汽水发酵了的味道,虽然有点臭但是特别爱闻,所以特别好闻。
阳光猛烈地射在地上,令人慵懒无力。我们穿着裤衩背心,汲着拖鞋,拿着瓶子水壶,顺着背阴的地方来到汽水房门口。门口的地上常散落着一些汽水瓶盖子,时而有盖子对准了阳光就会直射你的眼睛,晃得你无法睁开。地上的低洼处还积着汽水,一汪一汪的,黄黄的、绿绿的,倒映着蓝天白云。时间尚早,我们便在阴凉处懒散着。
那时的汽水特别好喝,啤酒瓶大小,也有大铁罐里的,在炎炎的夏日,喝上一口汽水,嘴里立刻会出现凉凉的甜甜的感觉,闭上眼睛,任汽泡在嘴里游走,有些许的痒,舌尖有针扎似的感觉,慢慢地吞下,能感觉到汽水缓缓地流过食道,一阵阵的清凉油然而起,再打一个嗝儿,橘子味儿的气体从鼻腔里钻出来,有一点点辣,全身一抖,怎一个“爽”字了得!
汽水房门开了,惺忪的睡眼突然来了精神,站起来拿着票去换汽水,看门的都眼熟了。汽水票不是很容易能弄到,所以经常要向工人叔叔们要汽水,一大瓶的汽水喝不了,剩下便给了我们,时不时地还给我们表演起了杂耍,把汽水瓶使劲地摇晃,然后再用力往地上一蹲,瓶盖子就像炮弹一样瞬间射出去,汽水也冲天而起,泡沫四溢。奔放之后瓶中只剩下了一点点,几乎都跑光了,看得我们直心疼,然后工人叔叔仰脖大口地喝掉,笑着问:“好玩不?”
每次灌汽水都很开心,喝饱肚子,灌满水壶才恋恋不舍,回到家里汽水断然是不能分享的,要自己慢慢地品掉。
晾水池
炎热的夏天,不喝汽水的时候,便会去游泳。
游泳是从澡堂里开始学的。每个澡堂里都有两个大池子,十多平米,用瓷砖砌成,池子里边有一圈坐台,池子一角通着蒸汽管道,打开蒸汽,声音很大,“咕咚、咕咚”一池水一会儿就热了。我们是怕烫的,自然不敢下到里面去,等人们洗得不热了才敢进去,那时的水已经很脏了,但是却玩得很开心。一会儿把头闷在水里憋气,一会儿又仰着头学狗刨,互相切磋着仅有的一点点技艺。在热腾腾的蒸汽迷雾中,迎来送往着一拨又一拨的工人叔叔们洗澡,直到手指脚趾泡得发白、起皱。很快觉得澡堂太小了,我们去了个更大的澡堂——集水所的晾水池。
集水所是一个绿树成荫、鲜花盛开、风景如画的地方,有好几个百亩以上的大晾水池子,许多大人在这里游泳。
夏日,池面波光粼粼,太阳把水晒得缥碧、温暖,比澡堂舒服多了。回归大自然才能找到真正的快乐,水中不时会有游鱼来叮你身上的破痂处,痒痒的还挺疼,大虾米跳着游会正好跳到你的手中,污泥里的大河蚌一踩就有,好玩极了,澡堂是没有这些的。游泳的人很多,水面涌起波浪,在抬头换气的刹那正巧一个浪涌来,就会喝下一大口水,同时鼻子也会呛到,滋味很难受,倒灌的水进入气管,引起阵阵的咳嗽,脸也涨得通红,鼻涕眼泪一大把,样子很痛苦,我们会相互笑着说:“喝上水了哇!”
慢慢地喝得水多了,我们才真正地学会了游泳,学会了打水夹水、闭气踩水,甚至学会了《大西洋底来的人》里的麦克泳。那时都是裸泳,“噗通、噗通”跳下水去,一个个像小泥鳅似的,钻来钻去,又喊又叫,嬉戏打闹,像浪里白条,说不出的惬意。
晾水池里有许多浮桶连在一起,每个都是用两个大油桶夹了角钢焊接而成,好像还铺着木板,不知道做什么用,可能是为了挡水面上的浮油带?有失了群的浮桶便成了我们的小岛,拿根长树枝移动着小岛,时而靠岸,时而荡在池中央,好不快活!有个小伙伴还不怎么会游泳,只是在岛上玩,玩嗨了突然脚底一滑,从两个油桶中间掉了下去,我们当时就懵了,幸好没几秒他又冒出头来,赶紧抓住他的手,心有余悸。老天眷顾没有出事,别人却出事了,有人跳水一头扎进了污泥里被水草缠住再没有出来,吓得我们再不敢游泳了。
家长们也频频告诫不要再去游泳了。可这么美的地方总得干点儿什么,捞鱼吧!先制作捞鱼工具,粗铁丝围成一米见方的正方形,纱窗布绕圈用线缝了,吊起四角,一个渔网便做成了。网中央坠一块平板石头,抹上用香油和的面,再固定两个骨头,牵一根绳子放下水去便可以了。静静地等十来分钟,再慢慢地把网拉起来,起网的时候怕鱼儿跑掉,温柔得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快出水的时候你就会看到有鱼儿慌张乱窜,翻着白肚皮乱跳,我们也高兴地乱叫乱跳。
下雨的时候鱼会特别多,我们戴着草帽,像渔翁一样,水面如平镜倒映着白云几朵,岸边垂柳依依,好鸟相鸣,几个小儿着网捞鱼,时而鹊喜,时而龟静,池面蜻蜓点水,身旁蛱蝶翻飞,多美的一幅图画。一草帽,一渔网,世上如侬有几人?百亩方塘得自由。
蒸汽火车
玩具在童年是必不可少的,没钱买便自己制作,把钉子放在道轨上,轧制成宝剑玩儿,看着火车轧着钉子冒出火星时会异常地兴奋。
刚轧过之后的钉子是很烫的,有的在道轨上,有的散落在枕木上、石头里,戴上手套迅速取走,心急时还会烫了手。渐渐地不满足于粗制滥造,不满足于只玩儿粗坯子,开始研究钉子头放哪个方向、什么角度才能轧制出什么形状,还要判断火车的来向,精心地放好位置和顺序,把钉子连在一起轧出各种各样的宝剑,再拿砂纸细细地打磨光亮,专注的眼神俨然已成了一个工匠,做出来的宝剑爱不释手,工艺品呀!我们还尝试着轧制各种东西,勺子、钥匙、硬币、汽水瓶盖子,甚至恶作剧地放过石头……现在想想好可怕,当时火车没出轨真是万幸啊!
每每匍匐在铁轨旁的草丛里,就觉得自己像《铁道游击队》里的飞虎队员,大家都在想:如果能爬上火车该有多威风呀!机会来了。
小伙伴中有一个火车司机的儿子,有一回可能是他爸厂里分西瓜叫他去拿,几个人闲极无聊便跟着去了。找到他爸,先饱吃了一顿西瓜,少见的黄瓤的西瓜特别沙、特别甜,吃得我们满脸都是瓜瓤子,边吃边看着乌黑发亮的火车头,越看越喜欢,就央求坐火车玩。“呜……呜……”他父亲鸣了两下汽笛,一拉火车杆,火车轮子循着道轨缓缓动作起来,车头的烟囱冒起了白雾,旁边的白杨树开始倒着走,好兴奋呀,我们的火车出发了!
驾驶室里,有一个工人叔叔在填煤,当他往炉膛里一送煤的时候,炉膛的两个半月铁门自动就打开了,我们瞪着眼睛看呆了,满脸的疑惑:那两个铁门怎么这么听话?他父亲在旁边早就笑翻了,他儿子自豪地给我们介绍脚下的机关,送煤时顺带一踩就开了,原来如此,大开眼界呀!
一声长啸,我们的火车开过,把头伸出车窗外,迎着风,我们就是飞虎队员,手里就差把二八盒子了。看着铁道两边草丛里同龄的孩子还在轧宝剑玩,太小儿科了,立即觉得自己高大威猛,男人骨子里的英雄情结陡然而生。“爬上飞快的火车,像骑上奔驰的骏马,车站和铁道线上,是我们杀敌的好战场……”我们乱嚷着嗓子,歌声荡气回肠。
回来的时候每个人手里都抱着两颗西瓜,像缴获日本鬼子的战利品一样凯旋。之后,我们一直很仰慕他的父亲,还不嫌麻烦地叫他“火车司机的儿子”。
尖草坪·围墙
尖草坪是太钢的中心,有医院、有女子商店、有25商店、有花园、有大红门……大人们经常领着我们去看病或者买东西。父亲一般是骑着二八的自行车在前面的横梁上驼着我去的,最喜欢晚上回来的时候,昏黄的路灯把我和父亲的影子慢慢地拉长、拉斜、拉淡,在还没有消失的时候,下一个路灯接着拉,看得我都醉了,当回到家下车的时候,我两腿麻得已经站不直啦。
自己去是不走寻常路的,要翻太钢的围墙,围墙每隔5米就有一个大墙柱子,上面的青砖被我们隔几块敲了去,以便脚踩手爬。围墙起码有5米高,站在墙头上顺着墙檐走,很危险的,有恐高症的孩子不敢走,就骑在上面挪,那是让人耻笑的。不知是谁拿了个铁钩子,我们便系了麻绳甩过墙头,勾住往上爬,学着《少林寺》里飞檐走壁。有的围墙底下被大人掏出了洞进出,我们断然是不走的,因为狗才钻洞。翻过围墙,还要穿厂房、过轧机踏着辊道上的过桥楼梯快速通过,红钢在脚下穿行,感觉特别害怕,除了钢是红的,厂房里到处黑漆漆、灰簇簇的,觉得工厂里好热、好危险。到了尖草坪,最爱逛商店,喜欢看商店里铁丝上的夹子到处飞,夹子夹着钱和白纸票据一会儿过来、一会儿过去,特别好玩。
童年,是懵懂人生的开端,是快乐生命的起点,如醉如痴,如梦如幻。太钢装饰了美好的梦,不可或缺,不可磨灭。就这样,在那个清贫的年代,混沌中,我们不由分说地长大了,有的上了技校,有的参了军,有的上了大学,有的直接顶替父母上了班。如今,我们都服务于太钢,成了一线的骨干,有的还成了作业长。现在的汽水可以随便喝了,却再也喝不出儿时的味道;花园国际游泳池标准五星级,再也不会晒着屁股裸泳了;炉门也知道是由压缩空气驱动的了,但是却没有了蒸汽火车;女子商店早盖成了高层住宅……世事变迁,改变了我们,我们也毫不留情地改变了眼中的一切,有些美好,只能放在记忆里了。
太钢从小养育了我们,长大了在太钢工作,离不开太钢,将来也退休在太钢。人生从无到有,从有到无一直不会离开太钢。随着年龄的增长、心智的开阔,感觉太钢就是一条船,载满了我们的梦想,载满了我们的人生,也载满了我们的幸福。但愿这条船载着我们,继续在星辉斑斓里放歌,在红海中乘风破浪,在夹缝中艰难破冰,在新常态下全速前进,打赢生存保卫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