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振伟

前不久，读了《苏东坡传》。读谁便被谁感染，也是读书的乐趣之一。读福尔摩斯，看什么都像线索。读陶渊明，总向往悠然自得。读卢梭，难免要忏悔。读苏东坡，我不觉疲倦。

几个字落笔，竟觉得像一场梦。隔着918年，不用抬头，就能看见他的微微一笑。什么来世，永恒，不存在或来不及，或在别处，成了永远的秘密。再往前想，也是爽朗一笑，顺便放下拐杖。再往前，看见他走出监狱，还是在笑，丢下一支1079年的笔，笑声传到千百年后我的耳边，像五味杂陈的风吹来一大片春天。他所有的笑，都值得人抬眼看一看天地山河，或询问，或感慨，天地之间竟有过这样可爱的人。

是的，可爱。这是我眼里对一个人的最高评价。一为可爱，二为可以爱。

尽管他一生多舛，多遭贬谪，南北辗转，客死他乡，我始终看到他在笑。也有大的悲欢，深的怅惘，跺脚的愁苦，也有相思泪，离别恨。人世间所有的苦难都未曾饶过他，可你就是因为知道他能走过来，而让千年之后的自己也无端强大起来。

可是，这世上哪里有真的不知疲倦，不知愁苦，哪里有真的天生乐观，不过都是强挣着换个心态。相信苏东坡也不是那么容易笑出来的，个中滋味，非一部传记所能转述。历史，故人，和真相已经永远留在了身后，在基本的故事原型面前，我想象了他的艰难。

在困境和坎坷面前，哭泣，伤怀，郁郁寡欢和闷闷不乐是那么容易的事。我很少在书里读到他抗拒艰难的思想斗争过程，只能从他荡气回肠的诗句里看到斗争的结果。再从这个结果里回放、解释我关于他关于艰难所有的疑问。

比如，他说，天地在积水中，九州在大瀛海中，中国在少海中，有生孰不在岛者？是自我宽慰，莫不也是人类的自我认识。套用他的句子，历史在长河里，人类在历史里，相逢和喜悦，顺境和逆境，烦恼和忧愁，得与失，都在人类的史册里，谁又能不身在其中，与它们朝夕相伴呢？有这么多同伴，你怕什么。

斯人虽已去，我们还可以在昨天的历史里，和他，和他的心灵之树思想之花，和他爽朗的笑，开阔的胸襟，达观的心态，无所畏惧的眼神，相遇在同一条船，只不过，是一条长约一千年的船。一千年不远，昨天、今天和明天，都是它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