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
又是一年中秋,母亲打来电话,询问回不回去。其实答案就在彼此心中,她只是报了仅存的一丝期望罢了。
离乡已经十六个年头,起先两年回去过了两次中秋。后来各种借口,逐渐阻断了回乡的念头。
我是一个感性的人,一直以来都没勇气把笔尖与乡愁触及,更不敢轻易把墨水洒向故乡,因为那是一个让人无法忘怀、承载着许多人故事的地方。它是人生的起点也是终点,是欢喜也是离散,是出发也是归宿。人生最难忘的日子,在这里激起波澜。
儿时的我,喜欢躺在妈妈臂弯,听她讲故事。夜晚,听着不远处稻田里,青蛙清脆的呱呱声,和院子里蛐蛐儿叫声入睡。此时月亮正透过窗帘缝隙,窥视着酣然入睡的我。
夏天,跟着大孩子们去河里摸鱼,傍晚踏着月光,浑身湿漉漉的,用罐头瓶端几条小鱼回来。
放学回家,第一件事就是爬到井边,喝几口清凉的井水,然后抢着帮母亲浇花、浇菜。浇灌用的井,是那种地下深井,上面是压杆式的。院子周边挖开一条很窄的小渠,用来浇灌菜畦。压杆儿井里流出的淅淅涓水,顺着小渠流进菜畦。我总是喜欢抢着帮妈妈浇菜,乐此不疲地重复着一上一下单调的动作。尽管个头刚比压杆儿高点,可动作却很老练。浇完一地的菜畦,我便托着腮帮,望着天空那轮明月,听母亲讲月宫里的故事。
有一次,我坐在院子里乘凉,看着隔壁小男孩,偷偷从大门匍匐进来,窜入菜园。月光如影,将他笼罩在一道白光中。他四下张望自觉安全,便找准目标准备下手。此时我突然冲过去,将他逮个正着。月光下他的脸晶莹透亮,一双大眼睛直勾勾望着我,然后冲我吐舌头,做鬼脸。于是,矮他半头的我,也毫不示弱,踮起脚尖扯着他领口大喊:“抓小偷,抓小偷。”母亲出来后,将我拽着他领口的小手掰开,一脸严肃地告诉我:“娃儿不过是想摘几个柿子吃,别那么刻薄。”我不服气地反驳:“不是摘,是偷。”母亲微皱着眉:“小孩子家哪懂得个偷,以后不准说这个字。”我一脸无辜地看着母亲从园子里摘下几个红透了的柿子,递到男孩手里说:“以后想吃柿子告阿姨,阿姨帮你挑最甜的。”
男孩捧着母亲给他的柿子,踏着月光跑出大门,当时的我满心不解,不明白母亲为什么要纵容一个“小偷”。若干年后,我懂了。
秋天,跟着隔壁大哥哥去山里采酸枣,走不动的时候,大哥哥一声狼来了,大家撒了欢儿地往家跑。此时头顶的明月,也会调皮地跟着我们跑。
冬天月亮升起,便会听到屋后那声:“集合了!”饭也顾不得吃完,就飞奔到巷子里,跟伙伴们捉迷藏。月亮在我们的引诱下,也变得活泼起来,跟着我们东躲西藏。
中秋夜,母亲会把一个擦得透亮的小方桌,摆在院子中央。上面摆一个大茶盘,里面放着月饼和各色水果。那些晶莹透亮的水果,在月光映衬下越发光鲜诱人。
母亲说拜完月亮才可以吃,我便痴痴地坐在小桌旁,抬起头,努力睁大眼睛盯着月亮看。它时而挂在梧桐树梢,时而落在屋脊瓦片,有时还会躲起来,与我捉迷藏。它总是变换姿势,露出各种表情诱惑我。
可终究我没亲眼看见,嫦娥抱着玉兔,从天而降享受这顿丰盛晚宴。但我看见那棵月桂树,以孤独的姿态耸立在那轮圆月中。我想旁边那个黑色的小点,定是嫦娥。没错,一定是。
离乡十几年,我再没有祭拜过月亮,也再没吃到那么香甜的月饼和水果。可故乡那轮明月,却总在我脑海里闪耀。它从枝头一点一点升起,慢慢爬上天空,如一面镜子洒向大地,村庄顷刻间被染成一幅动人的水墨画。如一股暖流,在心中不断生根、发芽、狂长……
记不清从何时起,我习惯躲在季节深处,拨开记忆的屏障,静静地思念故乡。思念夜空中那轮明月;思念暮色中那间老房;思念清晨的袅袅炊烟;思念麦垛里捉迷藏的小伙伴;思念蹲在巷口欢声笑语的乡亲们。这些烙在记忆深处的人和事,景和物都将成为我一生割舍不掉的魂牵梦系,生生不息在我血脉里涌动。
故乡,不只是儿时的一个影子,不只是舌尖上一句母语和姓氏。而是一幅色彩斑斓的图画;是烙在记忆深处的面孔;是身体里流动的血液。每每忆起依旧暖心暖肺。
文│安小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