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宿非珍
有一年,回老家参加婚礼,恰逢中秋时节,提前从家里拿了几袋白糖,备足做月饼的辅料。老家做月饼,需要提前准备白糖,其他如面粉、胡麻油、果脯等馅料是店家准备,过三五天,上门去取,店家把刚做出的月饼,端到你面前,你只要调动嗅觉,就会有香喷喷的味道冲你而来,迫不及待想咬一口。按压蠢蠢欲动的心,拎着满满的月饼回家。
后来,想吃月饼了,就等一年,再回去拎一大袋。再后来,不用苦等,城市的大街小巷,不论哪个季节,都有月饼出售。什么时候想吃,随时可以买。但总是少了原来的味道,是因为省略了那中途漫长的等待,还是五花八门的做法掩盖了本应有的滋味,咬在嘴里,没有了吃月饼时的激动、兴奋。
在很小的时候,除了盼望春节,其他节日从没有存入念想中。只有听到母亲告知,今晚赏月吃月饼的消息后,才知终于等了一年,便不会扭扭捏捏,慢慢吞吞地在作业本上浪费时间,兴奋地早早做完作业,恨不得天空像个大网兜,突然张开大网,把天下地上一股脑网在其中,天地瞬间变黑,月亮早早升起。这时,也不会和伙伴们玩得天昏地暗,回到家,匆匆吃过晚饭,一抹嘴,等。
白日一点一点退去最后的光芒,黑压压地沉下来,母亲在厨房洗漱着锅碗瓢盆。我总会跑进厨房,看母亲把洗好的碟子放在灶台上,从袋子里取出两块月饼,用刀细细切成许多小块,均匀码入碟子,由我迫不及待,小心翼翼地端到家里。哥姐们每人捏一小块,瞬间碟子里的月饼,只剩下三两块。我们围坐在桌前,互相看着对方的那一块,如果与自己手里的不一样,就使劲看着别人的,只想在他们的小块月饼上先咬一口。每一个人的眼睛,都睁着比平日里的大,也许最能形容那时的心情,就是“吃着手里的,看着别人的”。明明自己手里捏着,还要死死盯着别人的。看着看着,情不自禁就会咽下阵阵口水。自己狠狠咬一口下去,满嘴甜滋滋的,咀嚼着丝丝缕缕的青红丝、香喷喷的核桃仁、芝麻籽,满嘴都是幸福的滋味。连掉到桌子上的月饼渣,都要用小手捻起,放到嘴里。父母坐在远处,看着儿女们围坐在桌前,露出开心的微笑。一个人跑出门,其他人跟着跑出去,奔到楼下看月亮。站在两楼之间,月亮早已经升到高处,睁大眼睛想把月亮里的画面看清楚。我们叽叽喳喳,众说纷纭。有人看到了,月亮里灰色的影子,像一棵桂花树;有人看到了,穿着薄如蝉翼的霓裳,袅袅婷婷的嫦娥;有人看到了桂花树下正挥斧欲伐的吴刚。而我什么也没看到,月亮高悬在半空,像一盏铮明瓦亮的路灯,只是带给我比平日里更亮的光芒。多年后我才知道,许多东西是需要想象的,失去想象的翅膀,永远抵达不到奇幻的世界,你的世界永远暗淡无光。
我们在月夜下,做着千奇百怪的游戏。忽明忽暗的光线下,做着石头剪子布游戏的小伙伴,往往看着对方伸出的手,随时变换着自己的想法。更因为让对方看出破绽,几个人便有了小小纠纷,你不理我,我不理你。一会儿过后,又不知谁想出了新玩法,找来白粉笔在地上划出方格子,分为两队,在格子里跳来跳去,终不厌烦。
曾经的无知少年,在无忧无虑中渐渐长大。每年中秋节夜晚,碟子里的月饼渐渐花样翻新,由最初的郭杜林、红糖、笨月饼,增加了五仁月饼、蛋黄月饼、苏式月饼等等。母亲仍然会切成小块,放在碟子里。只是碟子里放进去多少,还会是多少,月饼品种的繁多,并没有吸引我们的目光。兄加班,姐姐出嫁,聚在一起的日子越来越少。下楼看月时,想起一起月夜里玩游戏的伙伴,早已各奔东西。
多年后,就像不吃过季蔬菜,还没到季节,即使贪嘴,也不买不是应季的食品。等,扳着手指头,翻着挂历,数着一年里的节日、节气。该来的都在路上。快到中秋时,早早把白糖备好,择日回老家,把等了一年的月饼拎回家。